“神探”狄仁杰主政寧州一年半

寧州梁公舊治坊，為舊時州署后圃，宋代時建，清同治年間，寧州知州楊大年對其進行了重修。

梁公碑

唐狄梁公碑文拓片（部分）

　　本報特約撰稿人賀柏林

　　甘肅慶陽的寧縣、正寧一帶，古時被稱作寧州。這里遠在二十萬年前就有人類繁衍生息，是中華民族發(fā)祥地之一。夏商時地屬雍州，周先祖在此地建立北豳國，古寧州地處西部，少數(shù)民族聚居，春秋時期西北戎建立義渠戎國，秦代后設(shè)州立縣，隋唐時數(shù)度置州，轄郡領(lǐng)縣，成為當時的京畿重地。公元686年―688年，盛唐歷史上傳奇人物狄仁杰出任寧州(今慶陽寧縣)刺史，歷時十八個月。狄仁杰任寧州刺史期間對寧州的政治、軍事、民生建設(shè)等方面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，且撫和戎夏，興修水利，撫恤百姓，發(fā)展生產(chǎn)，其政績卓越，深受當?shù)匕傩盏淖鸪缗c愛戴。

　　一代名臣的傳奇人生

　　提起狄仁杰這個名字，大家都很熟悉，電影、電視劇里也常有他的身影。唐代很多傳奇文學(xué)拿狄仁杰當主角，編了很多故事，后來清朝人寫過《狄公案》，荷蘭有個漢學(xué)家高羅佩寫過《大唐狄公案》，把狄仁杰塑造成了一個神探。但是，歷史上真實的狄仁杰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傳奇人物呢？

　　狄仁杰出生于一個官宦之家。祖父狄孝緒，任貞觀朝尚書左丞，父親狄知遜，任夔州長史。狄仁杰通過明經(jīng)科考試及第，出任汴州判佐。時任工部尚書閻立本為河南道黜陟使，狄仁杰被吏誣告，閻立本受理訊問，他不僅弄清了事情的真相，而且發(fā)現(xiàn)狄仁杰是一個德才兼?zhèn)涞碾y得人物，謂之“河曲之明珠，東南之遺寶”，推薦狄仁杰作了并州都督府法曹。唐高宗儀鳳年間(公元676年—679年)，狄仁杰升任大理丞，他剛正廉明，執(zhí)法不阿，兢兢業(yè)業(yè)，一年中判決了大量的積壓案件，涉及1.7萬人，無冤訴者，一時名聲大振，成為朝野推崇備至的斷案如神、摘奸除惡的大法官。不久，狄仁杰被唐高宗任命為侍御史，負責(zé)審訊案件，糾劾百官。任職期間，狄仁杰恪守職責(zé)，對一些巧媚逢迎，恃寵怙權(quán)的權(quán)要進行彈劾。

　　調(diào)露元年(679年)，狄仁杰升為冬官(工部)侍郎，充江南巡撫使。垂拱四年(688年)，博州刺史瑯琊王李沖起兵反對武則天當政，豫州刺史越王李貞起兵響應(yīng)，武則天平定了這次宗室叛亂后，派狄仁杰出任豫州刺史。當時，受越王株連的有六、七百人在監(jiān)，籍沒者多達5000人。狄仁杰深知大多數(shù)黎民百姓都是被迫在越王軍中服役的，因此上疏武則天：“此輩咸非本心，伏望哀其詿誤。”武則天聽從了他的建議，特赦了這批死囚，使時受冤枉被判死刑的700多名百姓改為流放豐州。安撫了百姓，穩(wěn)定了豫州的局勢。

　　狄仁杰的才干與名望，得到武則天的贊賞和信任。天授二年(691年)九月，狄仁杰被任命為地官(戶部)侍郎，開始了他短暫的第一次宰相生涯。身居要職，狄仁杰謹慎自持，從嚴律己。長壽元年(692年)，酷吏來俊臣羅織罪名告狄仁杰等謀反。狄仁杰在獄中撕被面寫冤狀藏在衣中送出，使其子狄光遠呈武則天。武則天知其冤屈，但仍貶狄仁杰為彭澤(今江西彭澤)令。狄赴任當年，彭澤干旱無雨，營佃失時，百姓無糧無食，狄仁杰上奏疏要求朝廷發(fā)糧救濟，施恩于彭澤民眾，期間，深受彭澤百姓愛戴，任職一年，離開彭澤升任魏州刺史后，彭澤民眾為感念他，建生祠予以紀念。

　　萬歲通天元年(696年)十月，契丹攻陷冀州(今河北臨漳)，河北震動。為了穩(wěn)定局勢，武則天起用狄仁杰為與冀州相鄰的魏州(今河北大名一帶)刺史。狄仁杰到職后，改變了前刺史獨孤思莊盡趨百姓入城，繕修守具的做法，讓百姓返田耕作。契丹部聞之引眾北歸，使魏州避免了一次災(zāi)難。

　　狄仁杰的社會聲望不斷提高，武則天為了表彰他的功績，賜給他紫袍、龜帶，并親自在紫袍上寫了“敷政木，守清勤，升顯位，勵相臣”十二個金字。神功元年(697年)十月，狄仁杰被武則天召回朝中，官拜鸞臺侍郎、同鳳閣鸞臺平章事，加銀青光祿大夫，兼納言，恢復(fù)了宰相職務(wù)，成為輔佐武則天掌握國家大權(quán)的左右手。

　　圣歷元年(698年)秋，突厥南下騷擾河北。武則天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、狄仁杰為副元帥征討突厥。時太子不行，武則天命狄仁杰知元帥事，親自給狄仁杰送行。突厥默啜可汗盡殺所掠趙、定等州男女萬余人退還漠北，狄仁杰追之不及，武則天改任他為河北道安撫大使。面對戰(zhàn)亂后的凋殘景象，狄仁杰采取了安定民心，恢復(fù)生產(chǎn)，賑濟災(zāi)民的辦法，很快恢復(fù)了河北的社會局面。

　　狄仁杰在寧州的卓越政績

　　寧州地處西北黃土高原，山川交錯，漢戎雜居，時為關(guān)中屏障，古都長安的北大門。戰(zhàn)略要塞十分重要。急需一位威重而才高的強手前來治理，為此，朝廷將在侍御史任上干得轟轟烈烈，名震朝野的狄仁杰派到寧州擔(dān)任州官，并非民間多認為的是被“貶”任寧州，而唐史研究者多認為狄仁杰是“寵”任寧州，是朝廷派狄仁杰來這個漢族和羌族等其他少數(shù)民族之間矛盾非常激烈，民族戰(zhàn)爭一觸即發(fā)的西部要塞任職，整飭吏治，正是對狄仁杰才能的倚重。

　　據(jù)《資治通鑒》載，公元686年，狄仁杰任寧州刺史。當時的寧州，因飽經(jīng)戰(zhàn)火摧殘，餓殍遍野，民不聊生。地方官吏巧立名目征收各種苛捐雜稅，寧州百姓“傷破家產(chǎn)，剔屋賣田”。狄仁杰到任后，實行了一系列除弊惠民的措施，產(chǎn)生了一定的社會影響和效果。

　　一是公正廉明，明斷積案。狄仁杰為官一向勤政，做人做事歷來清正，嚴于律己。每到新任，總是批閱前任留下的刑獄案卷，從中汲取長處而虛心學(xué)習(xí)。并認真地處理前任留下的沒及時解決的刑獄案件。“往往累年不決之案，經(jīng)他剖斷，便一時明了。”因此狄仁杰所至之處，地方百姓安居樂業(yè)，紳士教服，士民威仰，社會風(fēng)氣相當良好。二是懲辦貪官，發(fā)展生產(chǎn)。狄仁杰認為“為政之本，必先入世”，這既是狄仁杰為人做官的根本，也是他被歷代史學(xué)家肯定和當時百姓稱頌的原因。當時的寧州地方官吏多以強調(diào)軍事為由，“掉發(fā)煩重，傷破家產(chǎn)”，加上寧州地區(qū)“官吏侵漁，州縣科役”，各族人民怨聲載道，民不聊生。狄仁杰到任后，嚴查此類案件，嚴懲了部分地方貪官污吏。狄仁杰非常重視當?shù)氐霓r(nóng)業(yè)發(fā)展，他積極倡導(dǎo)百姓進行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，并帶領(lǐng)民眾經(jīng)過半年多的時間，疏通了暴漲的九凌河(今九龍河)河道，解除了淤塞，使困擾當?shù)貎扇f多百姓幾十年的水患得到了徹底治理。他還勸農(nóng)植桑，使當?shù)刈灾艹瘯r形成的“好稼穡、植五谷”的重農(nóng)風(fēng)氣再度興盛，使寧州社會政治風(fēng)貌煥然一新，百姓安居樂業(yè)。三是撫和戎夏，民族融合。狄仁杰具有杰出的軍事才能，曾兩次擔(dān)任抵御少數(shù)民族入侵的朝廷命官。在兩次征討入侵者和安撫當?shù)匕傩盏倪^程中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靖邊思想和處理民族關(guān)系的理念。他認為要安定邊境，中原地區(qū)首先要穩(wěn)定。其次要保障百姓的利益，提出“人猶水也，壅則為之泉，疏則為之川。通塞隨流，豈有常性”。統(tǒng)治者只有獲得民心，得到百姓支持方能保邊境安定，認為邊陲要地“得其地，不足以耕種；得其人，不足以賦稅”，應(yīng)該在民族雜居地區(qū)采取以夷制夷的辦法，另外他強調(diào)“以逸待勞，以主御客”，養(yǎng)精蓄銳以制敵，則可保邊境安寧，民族和睦。

　　狄仁杰在寧州擔(dān)任刺史時間不長，卻將寧州治理得富裕安康，百姓祥和，人們?yōu)榱擞涀〉胰式艿墓兒秃竦拢阍诘胰式茈x任后為狄仁杰建立了生祠狄公祠(今寧縣縣城廟咀坪)，并在祠內(nèi)將狄仁杰的功德刻石勒碑以志紀念。名曰“德政碑”。又因狄仁杰在豫州任上上疏武則天，被判死刑的700多名百姓改為流放豐州，他們途徑寧州時，在狄公生祠前的“狄公德政碑”下虔誠跪拜，“設(shè)齋三日而后行。”狄公德政碑被后人稱為“梁公墜淚碑”(后因狄仁杰被追封為梁國公，故稱梁公墜淚碑)。狄仁杰清廉勤政，成為寧州人的偶像，后任州官以其為楷模。明知州周日強就有“憑誰喚起梁公問，教我當時救苦方”的詩句，以后在寧州任職的歷屆官員，對狄公祠多有修葺，有關(guān)狄仁杰的傳說在寧州方圓也越來越多，有些幾乎成為神話。

　　據(jù)考證，狄公祠(今寧縣縣城廟咀坪)曾幾度毀于戰(zhàn)火，其間至少重修過四次。但后來重修時狄仁杰已經(jīng)去世多年，因而又將狄公祠改成狄公廟。唐睿宗臨朝后，追封狄仁杰為梁國公，因而狄公廟又稱狄梁公廟。狄梁公廟延續(xù)到元代時，對因戰(zhàn)火而毀的狄梁公廟及廟碑進行了第一次重修，第二次重修時，已到了明代。到清人第三次修葺狄梁公廟時，明時刻寫的狄梁公廟碑已經(jīng)斑駁不堪，清人重刻了一塊新碑，同時也保存了元代的舊碑。上世紀三十年代，國民黨東北軍第六師進駐寧縣城后，將狄梁公廟上的雕梁畫棟拆下來作了劈柴，只剩被搬遷到明清時修建的梁公舊治坊內(nèi)兩塊孤零零的石碑，直至文革后期國家要求搶救文物古跡，文化部門只將比較清楚的清代碑暨唐狄梁公之碑收歸博物館保存。該碑1981年被甘肅省政府公布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。那塊斑駁不堪的元代碑已深埋寧城地下，其位難卜，相信有朝一日會重現(xiàn)于世。

　　2013年，寧縣在縣城廟嘴坪原址開工新建狄公祠，至此，狄公祠已重修四次了。無論是彭澤的狄公廟，太原的狄公祠，還是洛陽的狄公墓，它都向世人傳達了狄仁杰為人正直，嫉惡如仇，每任一職都心系民生，輔國安邦，政績卓著，這才是這些舊址古跡的內(nèi)涵所在。

　　范仲淹敬仰狄公撰碑文

　　在寧縣博物館內(nèi)，有一塊高2.3米，寬0.83米，厚0.2米的石碑——唐狄梁公碑。碑首篆書“唐狄梁公碑”字，碑文是由北宋范仲淹被貶官途經(jīng)彭澤縣時所撰，明寧州知事邊國柱補刻，題曰“唐忠臣狄梁公廟碑記”。

　　相距三百年的范仲淹為何為狄仁杰撰寫碑文呢？是仰偉人之偉，還是感己之懷？應(yīng)該是兼而有之，關(guān)鍵是“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”的思想和情愫把二人牽到了一起。

　　曾任宋仁宗朝參知政事的范仲淹，慶歷五年(公元1045年)正月，因提出并實行“慶歷新政”而失敗后，被貶到延、環(huán)、慶一帶御邊。范仲淹在慶州的活動，大約有四年多的時間。這段時間，正是他一生黃金時期，無論是政治主張或者是軍事思想，都非常成熟。慶州成為他施展才華、實踐主張的舞臺，他安撫諸羌，調(diào)整軍民關(guān)系，興利除弊，整肅軍隊，增修城堡，鞏固邊防，實行軍屯，發(fā)展生產(chǎn)，興辦仁政，惠及于民。他竭盡全力，上為朝廷盡忠，下為黎民免災(zāi)，用自己的具體行動，實踐“后天下而樂”的誓言。他在慶州任上，用自己不平凡的一生重重寫下了光輝的一筆。

　　盡管如此，范仲淹仍有抱憾，他和狄仁杰相比，狄仁杰挽李唐江山于將傾，而范仲淹“慶歷新政”卻以失敗而終，盡管他在被貶任上嘔心瀝血，為天下憂樂而奮斗，但未像狄仁杰那樣力除唐朝積弊，反而再次被貶。宋景祐四年(1037年)，范仲淹被貶官，從饒州(即鄱陽郡)去潤州(即丹徒郡，今江蘇省鎮(zhèn)江市)任知州，途經(jīng)狄仁杰的另一曾貶地彭澤縣，拜祭了這里的狄梁公祠，感觸良多，一氣呵成了《唐狄梁公碑記》。碑文不但盛贊了狄仁杰一生的重大功績，而且抒發(fā)了自己愿以狄梁公為榜樣，報效國家、報效民眾的思想感情。

　　范仲淹撰寫的碑文分為四部分：第一部分贊揚了狄仁杰的不凡政績；第二部分從十五個方面列舉了狄仁杰的忠與孝的事實，并在每一二件事實后面進行了極簡短的評議；第三部分作了總結(jié)；第四部分為碑文的銘文。碑文開頭大氣磅礴，先聲奪人：“天地閉，孰將辟焉？日月蝕，孰將廓焉？大廈仆，孰將起焉？神器墜，孰將舉焉？”一連四個排比設(shè)問，高屋建瓴。接著他自問自答：“巖巖乎！克當其任者，惟梁公之偉歟。”在碑文中，范仲淹敘述了狄仁杰，不畏強權(quán)的高大形象，栩栩如生的刻畫出了這個被武則天譽為“豈朕之臣，社稷之臣也”的錚錚鐵骨。范仲淹在碑文中還連舉史上杰出人物與狄仁杰對比：“商有三仁，弗救其滅；漢有四皓，正于未奪。嗚呼！武暴如火，李寒如灰，何心不隨，何力可回！我公哀傷，拯天之亡，逆長風(fēng)而孤鶱，訴大川以獨航。金可革，公不可革，孰為乎剛！地可動，公不可動，孰為乎方！一朝感通，群陰披攘。天子既臣而皇，天下既周而唐，七世發(fā)靈，萬年垂光。噫！非天下之至誠其孰能當！”整篇行文夾敘夾議，褒貶精到，使后人讀之油然而生敬意。

　　宋元佑八年(1093年)，著名詩人、書法家黃庭堅根據(jù)范仲淹撰寫的碑文刻寫了《狄梁公碑》，后立于彭澤狄公祠內(nèi)。

　　明代寧州知事邊國柱既飽覽群書，又上知天文，下曉地理，再加上他通讀了范仲淹的傳世之作《范文正公全集》后，對書中收錄的《狄梁公碑》這篇千古名篇盛贊之至，更對狄仁杰治理寧州、造福百姓的舉動很敬佩，也為范仲淹敬仰名臣的真實情感而感動。據(jù)此，便由他親自主持重修狄梁公廟及廟碑，并將碑文刻于廟碑之上。1982年，該碑被寧縣文化館保存，后寧縣博物館成立，正式移交于博物館保存。

　　(本欄圖片均由作者提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