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最期待的就是外公的零花錢。五毛、一元的鋼镚，握在手心，卻有千斤的快樂。

手握零花錢，在市場上走一遭，帶著雄赳赳氣昂昂的態勢，仿佛市場里的吃食都在等我垂憐。我從不舍得在市場花完手頭僅有的那點零花錢。

為了能讓這快樂一直延續，我絞盡腦汁地討要零花錢，而外公就是給我提供快樂的源泉。小時候因為父母工作忙碌，我被寄養在外公外婆家。外公在村里輩分高，又是村干部，小到雞毛蒜皮的家長里短，大到公路修筑、祠堂修整等村務，大家都喜歡找他商量或幫忙，外公也樂此不疲。有時會聽到來人向外公哭訴生活的不易，外公詢問情況后，便不假思索地把錢借給他們。于是，幼年的我會天真地以為外公非常富有，總有花不完的錢。

外公每天早晨都會準時出現在市場上，他可不是去買菜，他只是習慣在菜市場上巡邏，嘮嘮嗑，而這個時候就是我找外公要零花錢的好時機。外公雖年近古稀，一頭銀發，卻精神矍鑠，腿腳利落，腰板也挺得板正。夏天喜著襯衫，冬天就是夾克毛衣加西裝外套，再配上一米七幾的個子，即便腆著個大肚子，在人群中依然醒目。我總會在擁擠的人潮中一眼看見外公的銀發，高興地奔到他的眼前，邊喊著阿公，邊攤開五指，掌心向前，覥著臉訕笑道：“給我點錢，嘻嘻。”這時外公就會從他的西裝內口袋中掏出一個錢夾，從里面挑出五毛或一塊的鋼镚給我，雖不多，也夠我花一陣子。

小伙伴們總說你外公多好呀，總是笑嘻嘻的。他們哪里知道，慈眉善目的外公在家里對犯錯的我可從來都是毫不客氣的。當然在不犯錯的時候，外公也會格外容忍我的撒嬌和不過分的討要。和鄰居家小伙伴在家門口玩耍時若是碰上外公路過，我就會“抓住時機”連忙上前伸出小手，然后便在小伙伴羨慕的眼光下，喜滋滋地從外公手里接過零花錢。

再后來隨著學業和工作的忙碌，回外公外婆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。有一天回去，猛然發現腰板挺直的外公拄起了拐杖，他那個傲人的大肚子也悄悄“萎縮”了，夏天短褲外裸露的兩條腿細得可怕，小時候的記憶里外公那偉岸的身軀我居然可以平視了，這時候我才發現外公真的老了。

有一年恰逢節慶日回家，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圍著大桌吃飯。外公吃飯向來速度快，他吃完起身拄著拐杖慢慢地走到餐廳門口，回身倚著門往里望。媽媽提著把椅子過去，讓他坐著歇息。我看到后，還奇怪地大聲問道：“阿公，今天你怎么不去看電視啦？”平常的外公是不屑于聽我們嘮家常的，他一吃完飯就習慣放下碗筷，到客廳看電視去了。可是那晚外公聽到我的問話也只是笑笑，雙手扶在拐杖上，面帶微笑地聽我們聊天。那一幕卻成了我對外公最后的鮮活記憶，那年冬天，外公走了。

長大后發現，最難的是回到從前。我祈禱，若真有那么一天，我會再次跑到外公面前，伸出肉肉的小手，沖他撒嬌：“阿公，再給我點兒零花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