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趙金霞
那一年,我念小學。一天下午,下了一場大雨,雨過天晴后,我跑到院子里,忽然聽到一聲尖細的叫聲。循聲望去,西墻角處有一只小燕子。渾身濕漉漉的,正微微發抖,翅膀耷拉著,腦袋縮成一團,在地上急得胡亂蹦跳。我慢慢走近,小家伙踉踉蹌蹌地想飛,卻怎么也飛不起來。看它這怯生生的模樣,要是落到兩個弟弟手里,肯定要遭殃。我覺得得把它救下來。可父母平時對我很嚴厲,要是知道我藏燕子,必定會阻攔。怎么辦?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,在原地團團轉。一抬頭,我瞥見了家里的倉房。這不正是個絕佳的藏身之處嗎?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小燕子,把它放進倉房里一個裝著我舊書本的紙殼箱里。又偷偷抓了一把棉花鋪在箱子里,讓燕子不至于怕冷;還找了個透氣的蓋子蓋在上面,特意留了幾個通氣孔。
小燕子暫時有“窩”了,可吃什么成了新問題。我忽然想起老師講過,燕子是吃蟲子的。可我去哪兒抓蟲子呢?我本身就怕蟲子。回到屋里左思右想,忽然眼前一亮:屋里不是有不少亂飛的蒼蠅嗎?不如拍死幾只喂它。大概小燕子知道我是在救它,見我靠近,沒有再試圖飛走。我把拍死的蒼蠅放在手掌心,輕輕湊到它嘴巴前。它的速度快得像閃電,“嗖”地一下就把蒼蠅叼進了嘴里。
第二天,我匆匆忙忙吃過早飯,就往倉房跑。輕輕打開箱子蓋,只見小燕子精神多了,撲棱著翅膀,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。我暗自歡喜:看來我真的救了它一命!又用蒼蠅拍敲死幾只蒼蠅喂它,它吃得津津有味。喂完后,我把小燕子抱出來,放回了昨天發現它的西墻角,希望它能順著熟悉的氣味或聲音,找到回家的路。
只見小燕子在原地撲棱了幾下翅膀,然后慢慢飛起,在我頭頂盤旋了兩圈,像是在告別,接著便振翅飛上了高空,漸漸變小、消失。我木木地站在原地,心里滿是不舍。我清楚地知道,這一別,大概率就是后會無期了,整個心像被掏空了似的,空落落的。后來我常想,長在骨子里的善良一直提醒著我:“勿以善小而不為,勿以惡小而為之。”
如今,我住在鬧市的高樓里,像被困在“鳥籠子”里一樣。城里哪里還能見到燕子的身影。不過,在緊挨著城市的一片棚戶區,倒還有些樹木、舊屋瓦和小小的院落,透著人間煙火氣。偶爾經過那里,在朗朗的陽光下,總能在樹杈上、網線桿子上、石頭墻縫里或是舊瓦檐下,清晰地看到幾只燕子。它們像一條被世界遺忘的江河,安靜地生活著。有時候,在某個黃昏,燕子的呢喃聲會一聲緊似一聲地傳來,順著聲音望向天空,記憶仿佛也被拉了回去,像從云端掏出一朵朵潔白的云,全是當年的模樣。那年救小燕子的插曲,一直深深蟄伏在我記憶深處。我不止一次地想:那只小燕子,你在他鄉還好嗎?你是否還記得我,那個梳著一對羊角辮的女孩?是否還記得,風一遍遍地吹過倉房時,那雙輕輕捧著你的小手,和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