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路崗

此刻，風是凝固的，水是靜止的。

山在水中，水藏山里。

一只美麗的長尾鳥從山林灌木間小心翼翼地走出來，左右觀察，啄了啄羽毛，長頸轉動，突然雙足一蹬，用力振翅，沖上藍天，水面閃著魚鱗般的光芒，淡淡的青草氣息漸漸彌漫開來。

一夜花開，粉的、白的、黃的、藍的野花，挺直身子向樹枝間漏下來的斑駁陽光靠攏。

又一只長尾鳥踩著雜草探頭探腦地走出來，三只、五只、七八只……這些長尾鳥撲棱棱起飛，盤旋、上揚、俯沖、滑翔，一連串花式表演，驚動了水里的魚兒，草魚、鰱魚、鯽魚、黑魚呼朋喚友，吐著泡泡，冒出腦袋，抬頭仰望。

翟池，究竟是當地翟姓居多，還是因了這群長尾鳥？恍惚之間，思緒在時光的隧道里游走。

我還年輕的時候，說年輕，并不是說我現在有多么老。只是感覺人生真的像翻書，一頁一頁，密密麻麻的，來不及看清上面的字，一陣風，就把我們刮出老遠?；仡^看，風不見了，遠處空無一人，連自己也無法確定，剛才站在那兒的究竟是誰。那個人，臉上寫滿落寞，心中充滿惆悵。是一股怎樣的力量，把我從過去送到翟池。

以為這一切很快就會過去，不料，幾年、十幾年、三十年間并無太大變化。也許變化很大，只是自己沒有強烈地感受到，或許總以為自己還年輕，不愿意承認罷了。

從知道翟池到現在，我去過兩次。那年夏天，我和幾個同事，扛著攝像機，從城市向鄉村出發，想象著翟池的美好與清涼。

“快看，那就是翟池?！庇腥酥钢巴獾囊黄?，小小的，像一塊裁剪后的布，令我失望。

從塬上下到溝里，汽車在土路上折了幾個頗有難度的彎，才接近那一池碧水。水瞬間變大了，無邊無際地滿，隨風晃動，幾乎要溢出來，我趕緊把腳收回來，發現穿的是涼鞋。

那時的我，對這種景色不以為然，覺得不過就是一個大澇池。我們乘著快艇在水面上游蕩了一會兒，拍了一些鏡頭。我把手伸進水里，劃撥著，涼涼的，自由而愜意，悠閑的魚兒看沒有看見年輕的我們？

天色漸暗，到水邊走走。主人提醒，一會兒有烤魚。是水里的魚嗎？當然！不是很大，但很鮮。還可以喝茶，也可以住下來。

臨水而居，冰涼浸骨。一覺天亮，睡眼惺忪，翟池望著我們的樣子，一臉平靜。昨夜的烤魚骨刺、啤酒瓶、飲料瓶歪斜著，躺在那里，像一幅油畫。

從此就把翟池拋到腦后，有好幾次從那里經過，隔著車窗，遠遠地望著那汪深綠，覺得像一塊翡翠，風呼呼呼地擠進來，搖上車窗，仿佛與翟池的一次別離。

人生總會回環往復，再見翟池，走的是另一條路。從鎮原縣城出發，沿茹河川道疾馳，右拐，進入一道溝，覺得還有很長的路，翟池已在眼前。此時的翟池，從一個玩泥巴的毛頭女子，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少女，江南水色，風情蕩漾，竟然不敢相認。同行的幾人上了游艇，很快，水波泛起，浪花沸騰，留下一道長長的痕跡。

遠山，綠意漸濃。水邊，一對男女像呢喃的燕子。幾個年輕人，玩著手機，喝著啤酒，讓人羨慕，青春原來如此真切。一對老人緩慢走過來，相攜相扶，兒子跑前跑后，給他們買游艇的票。我四下尋覓，不見當年翟池的痕跡，早已被時間打掃得干干凈凈。

夜幕之下，翟池并不寧靜。蛐蛐、青蛙、麻雀、喜鵲、燕子，也許還有野兔和野雞，天籟之音此起彼伏，陣勢堪比一場盛大的音樂會。月光灑滿湖面，找一處地方坐下來，靜靜地聆聽，心如止水。

游艇在湖邊蕩漾，被風推送出去，又被纜繩拽回來。這一刻，山高路遠，誰要登船？偶爾，一只鳥兒悄無聲息地掠過天空，仿佛快馬加鞭的信使，仿佛射向暗夜的箭頭，仿佛被隱藏的秘密。

山林嘩嘩作響，月光輕柔似水，是誰摁下了時間的停止鍵？我被催眠了，靠在長椅上，做著絢麗的夢。夢里，一群長尾鳥緩緩向我走來。